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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1天前
沉闷的下午游荡着。雨想要来，却并不来。潮湿已经浸润了空气。天空是苍灰色的，然而还不昏暗。我坐在客厅的桌子旁，暖黄的灯光涂抹在键盘与我的手上，可是温馨仍不愿意拥抱我。
外面是高架桥上车子与风流动的声音，我在这其中感到平静。
我于是想记录我在Fancy所见到的情景。
我不记得我是在何时第一次去Fancy的，而这正是Fancy的魅力——它让我不再于时间中感到流失——当流失一直在发生时。
一 空间
我想从故事开始，然而，我的读者们，却并不都是Fancy的常客。事实上，也许，只是对于那些对于Fancy感到陌生和觉其神秘的人而言，我的述说才是有价值的。因此，我的介绍，始于那些琐碎的细节，而终于恍惚间的浪漫。
Fancy是在武汉汉口地区的一家男同性恋酒吧。它每晚会有两三场表演，一般是Gogoboy（脱衣舞男）或者Drag Queen（变装皇后）的舞蹈*。在凌晨一点的时候，会开始播放Kpop（韩国流行音乐，在此主要是韩国女团舞），有许多学习了Kpop的男生会在舞台上跳舞。
当我说Fancy是一家男同性恋酒吧的时候，我并不是说，这个酒吧只有男同性恋。实际上，就一般的对于性别的用法而言，我还在其中遇到过女生（包括女同性恋和直女），直男。当性被划分得更为细致时，其中还有CD（异装癖者，或者说作为男性异装癖的伪娘），以及Queer（酷儿）。当然，这里的最多的顾客，还是男同性恋。
人群的存在本身构成了一种空间。这个空间被认为是属于某些人的。当许许多多的男同性恋在Fancy出没，在这里偶尔出现的直男也会被认为是男同性恋——恰若更多的公共场合中几乎每一个男性都被默许为直男而被对待。
这样的一个空间是从哪里开始延伸的呢？我想，大概是始于通向Fancy的手扶电梯。Fancy位于大武汉1911的二楼，在它入口的旁侧，有一个露天的手扶电梯。当一个个的男同性恋收拾装扮好自己，开始或坐地铁，或乘公交，或打车，或开车，或从附近的宿舍走到这里，开始登上手扶电梯时，一个关于性的场域形成了。他们会开始怀疑前往这个方向的男性是不是也是男同性恋，是不是也是去Fancy，是不是好看的，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而当他们一起出现在手扶梯那里时，在这个本应当夜间人流稀少的位置，他们才终于能确定了“哦，他也是个男同”。在前往Fancy的手扶梯这里，空间终于可以被用来确认性倾向。而这片空间之所以具备这样的功能，正是因为这里聚集了许多具备同样的性倾向的人。
刚刚所论及的延伸不过是一种实在的空间的延伸。而这个空间的文化与经济上的延伸，则始于一种更加宏阔的背景——男同性恋有更多的收入来购买和装扮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实际上，在Fancy之外，男同性恋有着许许多多的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可以在这里罗列这些空间。
在武汉，一些线下空间是直接关乎性的**，比如光谷的鸟洞，南湖废弃的商业楼，青山的废弃学校，江汉区的某公园，声直大厦的某浴室。另外一些空间则是稍远离性的交友娱乐的，比如武汉地区LGBT组织在街道口的两个活动地点，在街道口的Mx. Bar，之前在武大附近的广八路的地堡酒吧（现已关闭），光谷附近的D7酒吧（现已关闭），和声直大厦的Barden Bar，以及各种非同性恋酒吧（我的一些朋友在一些非同性恋酒吧非常活跃。有在晨色这种清吧的，也有在I’m Han以及Forever这种消费比较高的夜店的）。此外，有的学校的学生，形成了自己的组织和娱乐交友的场所。还有的一些更加私密和隐秘的小群体的活动，形成了一些我略有耳闻但是在记忆中并不明晰的场所。
在线上，男同性恋也有着自己的空间，有基于同性交友软件形成的空间，有基于各个社交平台，比如知乎、微博、抖音、豆瓣、推特、脸书、电报等等所形成的空间，有基于线上校友关系形成的空间，有基于社交平台地区推荐形成的空间。
这些空间满足了性少数群体的多样化的需求。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提供了性少数群体在不同条件下实现自身需求的方式。在野外的废弃场所的性固然可以让一些人获得额外的性刺激和快感。但是，它的更为显著的优势在于它的便宜——除了公交车往返的费用，几乎不需要钱。我曾探索过这些场所，从废弃的安全套和湿巾的数量可以看出，在这里娱乐的人经常不戴套，并且，一般使用的是比较廉价的安全套***。
武汉的LGBT组织提供了更为稳定和可靠的空间，这种空间也非常廉价，大多数的活动只需要5到15元的门票。而以桌游、KTV，Just Dance为主要娱乐的武汉LGBT的彩虹派场地，也一般只需要15到30元的门票。这就意味着，这些场所不能够供养得起水平比较高的表演人员，也不能够供养得起更加宽阔的舞台，更加动态精细的灯光，更加独具风格的活动计划。
由于有限的数量，男同性恋的高端消费力所能支撑的娱乐场所是有限的，实际上，现实的经验表明，即便是武汉这样一个有着一千多万人口和一百多万学生的大城市，也只容得下两三家男同性恋酒吧。而这些男同性恋酒吧还要努力地差异化竞争。目前，武汉地区活下来了三家男同性恋酒吧，分别是Fancy Club，Barden Bar和Mx. Bar。其中。Fancy的价格是最昂贵的，而Barden Bar与Mx次之。Fancy面向的是消费水平比较高的年轻群体和学生，Barden Bar面向是消费水平比较低的中年群体。而Mx.，则依托武汉的LGBT组织（它是由这个组织的成员开办的），面向消费水平比较低的年轻群体和学生。在这三个酒吧中，我仍然最看好Fancy，这是因为，其他的两家酒吧，有着比较显著的需要改进的地方。Barden Bar我只去了一次，它的表演设计比较粗糙，这意味着，它不太能吸引年轻的群体，它缺乏面向未来的新生的力量的吸引力，而这对于一家酒吧而言是致命的，如果一家酒吧只是消费低，却不能让人感到持续的魅力，让年轻人不想去，而只依靠年轻的服务员，那么它只会越发萎靡。Mx.的情况稍好一些，作为一家清吧，它的营运成本更低，由于它背靠武汉LGBT组织，它有着许多比较稳定的客源，它所选取的工作人员也更有活力和生命力，不过，它目前表现得不太专业，比如没有专业表演，高峰期上酒极其慢，Mx.需要一些更加专业的领导力和更丰富的经验。
这三家酒吧的优势是非常不一样的，Fancy的优势在于其舞台、表演以及空间设计。Mx.的优势在于它所依靠的武汉LGBT组织的生命力。而Barden Bar的优势则在于它的以最为低廉的价格提供的能够满足一些LGBT群体需求的服务。实际上，Fancy的上涨的最低消费价格也显示了它的蓬勃发展的态势。（我期待街道口地区能有类似Fancy的酒吧，实际上，虽然有钱有势的老武汉人集中在汉口地区，但是东边的洪山光谷的年轻学生和打工人也有蓬勃的生命力。位于其中的街道口可以同时吸引到两边的客流——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就住在街道口附近：））
虽然Fancy允许学生免票入场，并且提供了58元的学生畅饮票——这是一个设计得非常精准的价格，因为一般去清吧大致就要消费到这样的价格——但是，因为大多数学生都住在武汉的东边的新城区，而Fancy则处在繁华的西边的老城区，所以路途往返的费用以及夜间难以找到免费的住宿地点的问题仍然使得它是一个对于学生而言消费偏高的场所。对于一般的上班族而言，680元的散台最低消费和1380元的卡座最低消费也并不算便宜。不过，总算是有足够多的可以消费得起的人愿意去Fancy，因此，它存在了。这是一个铺垫在金钱上的空间。
但是前往Fancy不仅仅是一个经济上的问题，它往往还面临其它方面的突破，那就是，如何向周围的人说明自己昨晚去了哪里？当很晚回去的时候，如果父母在家里，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一种情况是更为困难的——向自己的妻子解释去了哪里。因此这成为了一个不言自明的文化上的事实，当一个人频繁去Fancy的时候，这说明或者他和他的父母家人存在区隔，或者已经被他的父母家人所理解。他不是和父母妻子天天住在一起又不被理解的情况下前往这种地方的，至少这会让他的行程受到更多的阻碍。而和父母妻子住在一起的情况正是许多中老年的男同性恋所面临的问题——他们同婚了。虽然这并不是显著的，但是，稍加思考后，一个容易被发现的事实是，当男同性恋的酒吧出现后，人们更多愿意去这种酒吧娱乐，并且不愿意家中有一个女性妻子等待自己，而不是前往某个鸟洞迅速地解决生理需要，然后回家伪装成一个直男。Fancy这样的空间，不仅仅是供于娱乐的，它还塑造着前往这里的男同性恋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
二 想象
For what reason we are willing to be here?我们为什么意愿前往这里？****
原初的动机是最为直白的回答，而我已经忘记。我只能在我琐碎而朦胧记忆中拣选出略显清晰的部分——那是夏日夜晚中，彩色糖纸包裹着的暧昧。
诚实地讲，当我想到记述我在Fancy中的遭遇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之前的男朋友，小李同学，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总是想到他，无论在什么事情上。他很好，在一切事情上。
我曾和他一起去过两三次Fancy，那是我们还在热恋的时候。虽然就现在而言，我的心也并没有冷却下来。
和他的分手，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一些关于性的想象仍然对于我而言是有吸引力的，而和他的稳定的关系把这种想象排除在外了。因此，我被迫进行这样的选择，坚守和他的稳定的关系，亦或者继续去追求那些尚未实现的想象。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选择。我上一次经历这样痛苦的选择，还是在考虑是否继续读一个哲学博士的时候。我们互相抛掷那种责任，就是那种分手的责任。我告诉他，我现在很困扰，因为我意识到，我的欲望在拖拽着我前往他所不能接受的方向，那么，对于他而言，他最好和我分手。而他告诉我，他很爱我，他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样的选择只能由我来做出。我很厌恶那时候的自己，我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欲望。我甚至去网上搜索什么样的药物能够减少这样的欲求——而实际上没有一种合适的药物。我向来避免使用爱这样模糊而充斥着不确定性的词语。但是如果要把爱用在我过往的所有关系中的一个上，那么，这就只能是和他的关系。而爱并不湮灭纷繁的欲望——或者只是对于我而言，或者我错误地以为我爱他。
我们终于拥抱着分别了。
我再看不到他的消息了。
我在磕磕绊绊中去开始探索我的想象。
三 Fancy
生活中存在着种种技艺，人们赖此为生。而在夜店中，也存在着一样的技艺，一些人赖此维生，而另外一些人则凭此获得快乐。老手们是经验丰富的，他们认识这里的许多朋友，他们知道怎么组局，如何调酒，他们引导暧昧的滋生，而驱散着莫名的尴尬与边界。清醒时的顾盼神飞属于那些有着美好外表的人，蹑懦的青春少年也在被暗中注目。
而新人则是僵硬的。他们不知道怎么说话，尤其是声音让话语在不贴近耳朵时很难被听到的情况下。也不知道看向谁，每一种关注，在没有铺垫时，似乎都是一种冒犯。于是夜店对于他们而言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地方：一群人站在或者坐着喝酒，有吵闹的音乐和在昏暗中闪烁的灯光，当其他人的身体愈发靠近时，他只感到手足无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对于那些并不能够很受欢迎的人而言，这里更加显得糟糕：他是这个小空间的被排斥者，注意力在他这里消失，暧昧也不愿意攀缘到他的身上。环境的混乱并不模糊他的身份和束缚在他的身份上的规范，反而隔离了他。因为这混乱的环境有着一个清楚的自我意识：获得更多注意力的人，会在这里被奖励更多的快乐。
而另外一些幸运的新人，他们的僵硬会被融化，他们的意识会变得柔软，胆怯与踟蹰也离解在酒精中。尤其在刻意的不经意间被一个有温度的躯体触碰时，和他的目光拥抱时，他就开始脱离新人的身份了。
我是一个学者，这同样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因此而可以感受到更多。我有时想喝酒，却约不到朋友，就一个人买了一张学生票跑到Fancy，我也是一个怯懦的人，所以经常一个人站在吧台那边为自己灌酒——虽然这是蛮多的朋友正在做的事情。不过，我所学过的东西，让我可以有一个独特的视角：当他人观看舞台上的表演的时候，我在观看那些观众的目光。我不能用一个粗糙的词汇来概述这目光，不过，浅淡地来谈，这些目光让我有一个难以忘怀的感叹：这些观众都在为生命涂抹色彩，而他们的每一个生命都应当有自己独特的煊烂。
我们应当让自己的生命绚烂多彩，这似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常识。可是，网格表单一般的对于生活的控制，已经让这常识需要许多契机，才能被恍惚间惊异。
